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汲黯这病秧子,看了陈阿娇很久,他似乎是在想事情,在想陈阿娇口中的张汤,最终还是叹了口气:“皇后殿下,您出宫,陛下可曾知道?”
他这就已经是答应了。
陈阿娇只是淡淡地摇头,“汲黯大人既然已经知道,又何必多问呢?”
汲黯只能无言,素日只有他让别人无言,今日却轮到了自己。
只是张汤这么个人,若真是这样走了,他还觉得有些孤寂,日后没了张汤,自己骂谁去呢?减宣之流,他便是骂,也懒得骂的。
陈阿娇乔装改扮一番,戴上了兜帽,跟着汲黯去了诏狱,却听闻减宣方从狱中出来,正巧撞上。
减宣冷哼了一声:“汲黯大人好闲情,您探视张汤乃是合情合理,只是这人又是谁?藏头露尾!”
陈阿娇手指放在斗篷上面,闻言,却在那隐着的阴影之中冷笑了一声,这减宣的嘴脸……他日,定要此人为自己今日所作所为后悔不已,乃至于痛不欲生!
她压下满腔的杀意,冷冷淡淡地开口了:“减宣大人好大官威。”
减宣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谁了,他吓出了一身冷汗,皇后有太子在膝下,并且当初平阳公主的惨祸便是她一手炮制,论起狠辣来,他竟然也只能自愧弗如。
皇后要进去看张汤么……
减宣心中自有自己的打算,只是面上不露分毫,转了口气,客气道:“既然是殿下要去,臣自然不敢阻拦,来人,放行!”
汲黯直觉这其中有诈,只是陈阿娇已然无所畏惧,径直进去了。
这是陈阿娇第二次踏足诏狱,也是张汤第二次身陷囹圄。
她的脚步声很轻,而他背后犹带着带血的鞭痕,却还端坐在案前,双膝上横放着一口鲛皮连鞘的剑,他便双手搭在膝上,也搭在那剑上,听到脚步声,他抬起头来,看见了披着斗篷的人。
一抹窈窕的身影,便像是火焚长街那一日——她乘了马车来诏狱,下令鸩杀了刘陵。
也是这一身斗篷,只是时过境迁,物是人非。物换星移,几度秋寒?
☆、第一百零三章忘红尘
“此地阴寒湿冷,殿下不该来的。”
终究还是张汤先说话了,他一动不动,依旧坐在那里。
简单的木簪将发竖起,不至于太过散乱,整个人的面容依旧带着一种刻薄的森然和严肃。
陈阿娇坐到他对面,汲黯在外面,她沉默,想说刘彻不杀他,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,那喉咙不知道被什么噎住了,即便是朱唇微启,也是无声。
满室的阴冷潮湿。
她没有话,张汤却有许多要说的,他胸腔之中已经是一派雪后晴空的坦荡。
“罪臣还是称殿下为夫人吧。”
他不习惯,从她成为皇后之后,就克制着这种不习惯。张汤并非是会为习惯束缚乃至于困囿的人,所以他想要与自己的习惯对抗,只是他如今才发现,没有用。
改变习惯,无法改变内心。
张汤双膝上横躺着的带鞘宝剑,从陈阿娇的这个角度,是看不见的,张汤亦不会让他看见。
“张汤与夫人,也算是相识有近二十年,往昔无甚交往,近年有仇怨。夫人当年蒙巫蛊之祸,受陷于卫子夫,便是张汤一手炮制……”
他的眼底,妖邪褪去,只剩下那佛性的淡然,就像是这世间,繁华散去,一地冷清。
张汤说的都是往事,人死之前,会有走马灯,走马观花……回想自己这一生,滴滴点点,从升斗小吏,到权倾朝野,进可观风云变幻,退可算雨息风停……
他阴险,他机关算尽;他矛盾,他追名逐利;他狠毒,他不择手段……
在大多数人的眼里,他张汤,大约也像是当日宁成一家斩首于刑台之时,别人口中所说的“当死酷吏”。
陈阿娇不想听他说往事,可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里,本来想要告诉他,一切都好,必然不会有事,然而到了这里,她发现自己不该来,却又不敢走。
她来对了,也来错了。
张汤微微弯唇,那笑弧浅浅的几分,血腥气涌上来,他知道自己这一辈子已经走到尽头了,也不奢求太多。
“张汤曾问夫人,当真以为张汤是那追名逐利的阴险小人吗——可是这个答案,早就在张汤自己的心中了。”
他就是那样的人,也无怪乎别人这样认为。
陈阿娇终于能够说话了,然而出口只一句:“何苦想这么多,你不会有事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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